原本已經金盤洗手不再買舊瓷，最近卻收到移英好友下單，委託本宮代購景德鎮出品的青花玲瓏老碗！沒錯，就是那款你啃過、我啃過、牛頭角順叔順嫂以致全世界華人都啃過，碗身點點玲瓏米花的青花飯碗。現中国大陸仍然無限量生產，淘寶全天候供應。這些平民貨色，有那麼矜貴嗎？
「清雅！」這是我小女孩的時候，從這款「國民飯碗」第一次看懂的兩個字，那是我媽給的形容詞。我忘記了故事背景，仍是少婦的媽媽說過很喜歡這款碗，從她形容米通花透光閃爍時面帶的喜悅，仿如小女孩幻想著萬花筒的閃動，她的神情又教曉我多兩個字：「歡喜！」從此，在我人生字典中，青花瓷就等如「清雅」的同義詞。幾星期前才帶年過七旬的老媽來墨爾本，我不負所託，好歡喜從二手店幫老友撿來這些老寶貝，媽一臉漠然反問，通街都有的普通碗有什麼特別？
女人老了，是善變？是善忘？還是我年幼的高敏體質對空氣也特別敏感，以致捕風捉影、過度解讀？
幸好身邊還是有識貨之人，好友的家姑在香港用了幾十年的飯碗，破舊換新卻發現新不如舊，很懷念正宗景德鎮出品的青花玲瓏碗。她形容正宗老貨不騙人，或放湯或盛飯，任其碗身滾滾熱，碗邊卻不燙嘴。寥寥幾句即刻有feel有畫，扒一口白飯，齒縫間都滲滿瓷藝的體貼柔情。
幸好本宮只是洗淨了一雙玉手，卻沒有斬手指血濺金盤，華麗轉身又東山復出巡視業務，未幾就遇到好貨。其實這種華人飯碗在這邊的二手店常常有，而且便宜得很，英國沒理由沒有吧？香港Carousell都大把，可是我卻不懂鑑別新舊，但凡生活中用過摸過的器物質感，身體細胞總會記得住。可是我媽忘了，通街都有的平民青花碗，我家卻一隻也沒有，只是偶爾在中式酒樓喝茶舔過抽過水，沒比較就分不出高下。上網追尋青花玲瓏碗的前世今生，原來玲瓏瓷最早可追溯至隋朝，及至明清期間發展興起。
心裏一直有個疑問，究竟燈光下閃閃如星的米通花是怎樣做出來的？
傳統工匠在瓷胎一刀一刮，雕出一粒一粒鏤空米花孔，然後在每個米孔填上玲瓏釉，高溫燒製成晶瑩剔透的玲瓏米通花。玲瓏瓷與青花結合，碗邊飾以靛藍色圖案，內碗底或是龍紋或是藍花。可以想像在古代，這款工藝精緻的餐具應該是大戶人家才可以擁有。直到上世紀60年代後，因為引入了機器打孔的技術，景德鎮的瓷廠可以大量生產青花玲瓏瓷，並且在創匯期出口外銷賺取外滙，產量在八、九十年代達至高峰。
那我就叮一聲想通了，年輕的媽媽會豔羡青花米通碗的清雅，因為在她出生成長的四、五十年代，這款名瓷確實是入不到屋的高檔貨，當它普及得「週街都係」也就失去了「求不得」的光環。記憶中我娘家的碗碗碟碟都是「雜崩冷」的款式，飯桌上從沒有襯成一套餐具的氣派。
但我也不是沒有見識過好東西呢，記憶中我們有一隻雞公湯碗用來盛湯渣的，就是那隻因周星馳電影而走紅的經典款；另有一隻年少時不太懂欣賞的青花鯉魚碟，全都有我咁上下年紀，當然是老貨。後來雞公碗和鯉魚碟大概是崩了破了消失了。
懷舊，其實是成年人的童話！
人離鄉賤，物離鄉貴，貴不在金錢上的多寡，而是那種慰藉鄉愁的念舊情懷。本來是便宜貨，擁有的時候嫌老土，想要的時候卻是有錢都買不到。所以在海外遇上這些似曾相識的舊器舊物，仿如他鄕遇故知，巴不得請它回家聚聚舊！結果，皇天不負有心人，終於找回我久違了的雞公碗和鯉魚碟，它們不但不細緻不優雅不亮白，而且瓷質充滿泥土氣息，畫功像鬼畫葫蘆一樣馬馬虎虎，不求工整統一，反而隻隻不同獨具韻味，大愛也！
再說我為好友搜來的景德鎮青花碗，無從考證究竟是老貨還是新品，始終二手貨不等於老廠貨，不過憑常識推論，近年移民過來澳洲的，誰會帶著這些「通街都係」、一摔就破的舊碗飄洋過海？比較合邏輯是上一代舊移民帶過來的，又或者是較早期中國/中国製造的外銷品。雖然沒有實物比較，但新貨的生產過程現代化，使用電窯/氣窯燒製及化學顏料上色，賣相光潔亮白但刺眼不耐看；舊貨用煤窯高溫燒製，圖紋以天然的礦物染料勾勒，色調較溫潤柔和，兩者不可同日而語。
不過，本宮沾沾自喜的是，確實有一整套更老舊更罕見的青花加彩玲瓏瓷，是私藏極品。先賣個關子，讓識貨的讀者猜一猜年份和價值，下次開估！
老老柒柒，我分唔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