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一個女人踏入更年期，最快知道的不是閨蜜不是伴侶，而是心思細密、精通演算法的AI程式。就像可以嗅到妳的荷爾蒙變化一樣，在妳厭世懷疑人生的時候，源源不絶的啟示會彈出來撫慰妳的身心靈，什麼「如何安渡更年期」、「五十後幸福法則」（其實我未到囉！）、「熟齡女人的優雅生活」諸如此類。「New Age撚粉」這個時候就會披上一身光和愛，感謝宇宙共時性的聆聽和訊息！
難道停經才去愛
最近彈出來的神諭，是「蝦頭」楊詩敏的獨腳戲《難道停經才去愛》，戲名已經夠嗆人，精闢警世過塔羅牌！看過傳媒人金成的點評，更慨嘆成為澳洲人之後，又錯過了一場港味好戲……人生會錯過的美好事情很多很多，可是更年期一定不會錯過妳，除非妳是Barbie。
驚訝金成作為一個男人，可以如此細膩寫出女人更年期之愛恨交纏，大概也是因為蝦頭演譯得淋漓盡致，同時兩人都懷著留在香港做點什麼的「一往情癡」，足以打通兩性共情的經脈吧。但心灰的是，原來社會上有一種觀念，認為更年期等如停經，停經等如「停止經營，停止經營做愛，停止經營流血，停止經營生趣」，世界末日一樣！明白作者以「停經」借喻香港正在經歷的慘痛轉變有如更年期般磨人；蝦頭的劇目以停經作為死線，也是一個噱頭，想鼓勵絲打們及時去愛，沒有貶義之嫌，但也足以反映社會對女性更年期的刻板偏見。
更年期等如停經？
年初返香港與絲打們相聚，話題離不開父母與自己也在經歷的生老病死。每當涉及更年期的話題，只有兩極反應，沒有中間。
第一種像乘風破浪的姐姐，一身千帆過盡的豁達姿態，誇讚沒有月事煩惱的生活舒坦自在。面對姐的淡定世故，我恍惚縮小成一個未見過世面的無知少女，對這等閒事後知後覺又大驚小怪。心想，又話姐妹情深，咁大件事你唔早同我講，等我同你擺兩圍慶祝兼圍爐取經吖嘛！
另一種像返老還童，一臉天真睜大雙眼的驚訝反問：「已經停了嗎？」好像那些年女孩間竊竊私語問「已經來了嗎？」一樣懵懂。這下輪到我大姐姐上身（明明都是跟妳同年的呀大姐），淡然提示其實更年期平均年齡介乎45-55歲之間（也有更早的），由開始出現更年期症狀到停經，往往還有好幾年時間給妳慢慢嘆。在保持和顏悅色的得體臉容上，冷冷拋下一個「她朝君體也相同」的眼色。
也有靚太抱怨，遇到年輕女中醫，劈頭一句就問：「還有沒有月經？」氣得靚太怒答：「梗係有啦！」知醒的無論遇到任何年齡的女人，都應該問：「上次經期幾時嚟呀？」管她對上一次已經是廿年前的事。風水輪流轉，回到墨爾本睇中醫也獲贈一句Do you still have period？我原諒他是黃皮白心的ABC不懂禮節，繼續裝作優雅大方的姐姐，坐直腰板眼神篤定不徐不疾望著年青男醫師proudly presents,
“Yes, STILL MONTHLY!!!!!!!!”
因為厭(老)女文化的各種忌諱和負面標籤，女人自己也對更年期驚恐抗拒、毫無準備、不聞不問。如果更年期只是關乎月經和性，女人沒有姨媽和男人真的可以快快樂樂過埋下半世。慘慘的是還有各種超越婦科範疇的症狀，除了常見的潮熱，還有失眠、腰酸背痛、骨質流失、腸胃不適、暈眩、心悸、記憶力衰退、注意力不集中、情緒不穩等等等等等等等陪著妳走…….即是提醒我們是時候好好與自己相處，不要跟健康過唔去……一個唔覺意給你活到九十歲，我就真係恭喜你了。
錯過香港更年期
甩不掉自己的更年期唯有認命了，但錯過了香港的失血期確實感到忐忑難安。
那次相約絲打們在尖沙咀美麗華晚飯，赴約前臨急臨忙買M巾，走在彌敦道上忽然覺得很迷失。過時的本土智慧教我要找屈臣氏、萬寧……結果（竟然要）打開Google Map搜尋，原來腦海中的香港地圖尚未更新，尖沙咀已經不是記憶中的尖少咀了…….最後要走到尖東的屈臣氏才尋回熟悉又安心的感覺。回到美麗華的飯局已經遲到半小時，姐妺們質疑大費周章跑到老遠，為何不幫襯樓下的Donki？真心未聽過，離開了幾年，錯失的不是一間Donki連銷店，而是香港的生活常識以及血流成河的一個時代。
移民就好像割掉子宮一樣，讓你重獲自由新生，從此不再被月經囚禁，沒有經痛、沒有經前綜合症、沒有血崩、沒有各種各樣的血瘤、肌瘤、子宮內膜異位症，不必戒凍飲生冷，而且還少了一個患癌風險，爽嗎？爽呀……不過女人心知，這個決定就是取去她的身份認同，若非面臨重大生命威脅，沒有一個女人想要這個爽。
不用把脈都知香港正在血崩虛脫，若非不得已，沒有多少人甘心連根拔起遠走他鄉。究竟留下來夾著M巾月月淌血夜夜繽紛爽啲？還是摘掉子宮遠走高飛輕鬆啲？離與留的人各有隱衷。
無論選那一項，子宮和心臟都同時抽搐。
大家都係女人，不用月經去區分
留在香港的，人數其實比離開的更加多，只是留下的比離開的更無言。目送一個又一個身影，瀟瀟灑灑的給我瀟灑的上機，看著別人屋大地大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大步向前一身輕，留下自己默默扛著剩下的爛攤子寸步難行，卑微地守護著年邁的雙親、僅餘的文化價值、被蠶食的歷史記憶、未圓的夢想。拖著崩壞的身心，明知愚癡還是知其不可為而為之，卻被譏諷不是天真就是舔血奶共（難道離開的就一定是清白？），沒有走出舒適圈的勇氣（那裏來的舒適呢？）。或者一句「美麗新香港」就把話題結束、把未來判死。其實政治以外，還有很多寂寂無名的人在民間努力緊守崗位，無論是獨立傳媒、社會服務、文化藝術創作、良心企業都依然在緊縮中的界線下力撐最大的空間默默耕耘，就算這些努力都無法改變政治實況，卻實實在在地為不能離開的七百萬人雪中送炭添柴圍爐，也讓離開的人仍有一個「似曾相識」的景點可以回來旅遊消遣。留下的人都沒有天真妄想可以為禮崩樂壞的社會止血，但求流少一滴血已經是功德無量。
離開香港的，痛痛快快願能痛快話別離，以為放下一切去體驗裸奔的狂傲，甚至連道別也沒有一句，像更年期一樣免提免問，其實是在麻醉割掉子宮的痛楚與恐懼。天天憂慮移民政策朝令夕改，爭分奪秒搶快登岸壓力指數攀升；在社交媒體高調晾曬自由的清爽，其實在催眠自己咬緊牙關不要回頭，卻閉口不宣月月收支繃繃緊的窘迫；人離鄉賤真的是識人好過識字，幸運地重操故業，人工降了兩成交稅扣了三成結果淨收入少了五成，還未計算沒有工人姐姐由雙職變成單職家庭，家庭收入實在是少了七成。但自由是無價的，為了不入寃獄、下一代不被洗腦，無奈丟低家園與雙親，辜負了一起爬山的隊友，帶著自責與懊惱還要若無其事撐下去。悲從中來稍為渲洩一下抑鬱，隨時遭冰水淋頭被嘲笑不如返大灣區。口口聲聲說忘記過去努力面前融入新生的，卻又天天滑手機穿梭不同群組，用港語圍爐交換訊息結交同聲同氣的朋友。發愁時還不是靠一杯差九皮的奶茶補充已經乾涸的港產荷爾蒙，回味一幕幕舊歡如夢的高潮。
離散的對立分化，比離散本身造成更大傷害。一個人要活得多倒霉壓抑，才會靠挖苦別人（本是同根生）來合理化自己的選擇？看清殘酷的真相，其實大家都患了創傷後壓力症候群，沒有誰活得更高貴。不如交換一個擁抱，代替在彼此傷口灑鹽？
Good Luck to You!
無法重溫《難道停經才去愛》，卻野心找回老牌影后Emma Thompson 去年的電影Good Luck to You, Leo Grande（台譯：高潮速成班），志在尋找點子摔破年齡界限對女性的咀咒與枷鎖。結果這套描寫花甲寡婦嫖男妓的十八禁影片，竟然媲美《愛在黎明破曉時》（Before Sunrise）一樣文藝，只是場景由維也納浪漫街景換成酒店大床，男女主角的床邊對話句句耐人尋味引人入性（人性呀），原本打算引用一句半句對白替熟女打氣，結果發現喋喋不休的金句不及片尾一聲再見扣人心弦。
Emma Thompson的靈魂高度真是女人天花板。面對皺摺鬆垮的皮肉灑脫自在，不費刀槍之力赤祼祼打垮主流價值觀，直教凍齡美魔女、網紅臉抬頭莫及情何以堪。自愛其實不一定靠自信，信心這回事大份部人都沒有，或者扮有。要愛上自己不如先原諒自己，原諒生命、原諒歲月、原諒際遇、原諒自己無法原諒！
最初覺得英文戲名Good luck兩字太滑頭太便宜，像Hi and bye一樣公式敷衍，反而台灣片名雖不高雅卻點出主題。看罷才明白Good Luck to you 才是細水長流！尤其2019年之後，特別感慨一句再見其實等於不會再見；一句Good luck比欲言又止的萬字叮嚀更說到心坎。
生命到了一個分岔口，從此各走各路。無論去到那裏，停經都要繼續愛！Good luck to you, Hong Kong!
留在香港好好的，魚蛋粉好食，冬 OT 好飲，勿念